柳 (1/1)

村口有一棵树，很大，树干粗壮，一个成年男子无法把它抱住。但它终究是棵树，本性难移，质柔，枝条软弱无力，随风飘荡。它是爷爷亲手栽下的。爷爷是村里最大的人，这棵树也是村里最大的树。

随着时间的推移，经济的发展，村里人所精通的小农经济已不再适应这个时代的发展。村里人走的走，死的死。爷爷曾经的朋友一个个消失于村落，长眠于地下，又几经丧子之痛，再加上人之暮年，爷爷变得愈发孤独。不善言辞的他曾不要求早在城市扎根的儿孙们回来看他，也拒绝了儿孙们接他去城里住的想法，他只觉得生于此就该死于此。

儿孙们怕他一个人在家出事儿，就给他买了一部手机。手机很好使，是智能的，爷爷年纪太大，显得有些笨拙，儿孙们教了一个星期才教会他怎么接电话，怎么看短信，怎么呼出。可村子实在太偏僻，终年没有信号，儿孙们yij开始也挺活跃的，没几天就给爷爷打个电话，可电话始终不在服务区，渐渐的，儿孙们不再那么密集的打电话了。有隔三差五变成了半个月，由半个月变成了一个月，由一个月变成了几个月。

村里的人越来越少，年轻力壮的都出去闯荡了，村里只剩下了老人和小孩。劳动力严重不足，人们决定把一些不好耕种的田地荒废。务农的只剩下了一些老人，能和爷爷说上话的人越来越少了。爷爷开始期盼手机的亮光，渴望听到那老掉牙的来电** 。

过了两年，儿孙们集体回来看爷爷。爷爷很高兴，亲自杀了两只大土鸡来款待我们。叔叔怕爷爷一个人住在这里守着老房子孤独就在爷爷的手机里嵌入了一张存储卡，存储卡上有下载爷爷最爱看的川剧。叔叔手把手的告诉爷爷怎么打开这个APP，爷爷看得喜笑颜开，粗糙的手指在屏幕上指指点点。

相逢总是短暂的，为了在暮色来临之前出了这片山沟，一顿饭后，就必须各奔东西。这次爷爷学得出奇的快，就那么两三遍，他就学会了怎么打开视频。

为了赶上外面世界的教育，村外的青壮年们逐渐回村将孩子接出去读书。村里就剩下了些老人。最后，村里竟只剩下了二十四口人。良田荒废了，老人们心如刀绞，却无力耕种。手机里的川剧被爷爷很宝贝的每天看一遍，爷爷得意自己有一只手机。慢慢的，爷爷发现村口的位置手机的信号最好。爷爷便每天日出前到达树下乘凉，日落后任暮色爬上梢才回家。可手机曾未想过。

村里的人越来越少了，路旁的草向道路中间蔓延，曾经可以三人并行的小道成了一条仅有鞋宽的小径，村里只剩下了八人。

爷爷变得沉默寡言，每天坐在树下，看着进村的小径逐渐被草蔓缠满。看着村里逐渐变得冷清。最终村里只剩下了爷爷一人。儿孙们再三要求接爷爷进城，可爷爷仍旧不予认可。

很快冬季到了，爷爷做了一个任性的决定。他向每一个亲人打电话邀请他们吃年夜饭，但所有人都因应酬，工作等方面的原因推辞了。

除夕的那晚，下着绵绵白雪，山村很静，没有一丁点声响?甚至没有鸟鸣，村里的很多房屋已经倒塌了。整个村子只有四串脚印连接着爷爷家的大门和村口的树。尽管所有人都拒绝了爷爷的年夜饭，可爷爷却像一个小孩相信童话故事一般相信他们会回来吃上这顿年夜饭。所以爷爷做了两大桌子菜。做完饭菜，爷爷就坐在大门的门槛上，守望着进村的路，他多么希望能看到我们进村的身影啊！可是只到新雪将四串脚印掩埋，爷爷也没能看到半个人影。爷爷终于从梦境中醒来。

一个人聂如着缩进厨房吃饭，热腾腾的饭菜早已冰凉，我们不在，爷爷不在乎这些。冬季的气温很低，米饭已经硬了，爷爷牙口不好，随便嚼几下便咽下肚。

夜深了，村子很静，灰蒙蒙的，村子里没有一户人家点起电灯，包括这村子里唯一的人口——爷爷。新年雪夜，爷爷嚼着硬饭，映着雪光感受着这份梦境破碎的真实。

冬季一过，大地开始回暖，汛期到了，本该是农忙时节，爷爷已无心农作，他只是一人痴痴的地蹲坐在树下?，一遍一遍地看存储卡里的川剧。

后来，村里发起了大水引发了泥石流。爷爷独自在村里不知所踪。当儿孙们再次回到村里，大水已退去。不知名的草蔓爬满房屋，到处青草离离，这个村也已空无一人。儿孙们悲痛欲绝，在山沟里找了三天三夜也没有找到爷爷。

最后，人们在那棵被洪水浸得发黄的树的树洞里找到了一只手机和一个木匣子。木匣子的密封较好，人们打开木匣子，里面放着手机的说明书和一本字典，上面都有爷爷做的详细的标注。手机已经浸了水，再也用不了了，他们永远也不知道，在水浸入手机之前，手机里有一条没有发出的只有两个字的短信——，留

留？拿什么留？在外面经济高速发展的今天，难道靠这村里颓坯的篱墙，荒废的良田，不发达的交通来留住后人？

亲人们将这两件器物带回了城里。为爷爷做法事办道场。道场上，被雇佣的哭灵人声嘶力竭地喊着“子欲养而亲不待”，可我知道，爷爷等了，他等了太久。可是这个物欲的社会，终究没能让我们见上最后一面。

几年后，我们再次回到村子，进村已经完全没有了路，村子被草木生满看不到房屋的痕迹。青山更加郁郁葱葱，只是已没了打柴人。村口的树，曾经历经洪水的老枝已经全部枯死，只有树顶上冒出三两条新枝。